女大學生被斗魚索賠8000萬:天價違約金是否顯失公平?(女大學生被斗魚索賠8000萬新聞報道)

▲(視覺中國 / 圖)

斗魚在CEO因涉嫌開設賭場罪被逮捕后,又被爆出以違約為由向女大學生索賠天價違約金。據澎湃新聞報道,斗魚及其母公司武漢甌越網視有限公司正在向多名簽約女主播索賠違約金,索賠對象有些是在校大學生。報道舉例稱,斗魚方、其參股的MCN機構與當時是某高校表演系二年級學生的蘿莉(化名)三方簽訂了《解說合作協議》,蘿莉成為這家MCN公司的簽約主播,在斗魚平臺獨家直播。

協議規定,主播每月最低有效直播天數為24天,每月最低有效直播時長為120小時,如達不到直播時長要求,主播不僅當月得不到任何費用,還要賠償MCN機構500萬元(每年有一次豁免機會)。違約金更高的是獨家直播條款,該條款約定,在協議有效期內,主播和MCN機構不得單方面提前解約,不得在第三方平臺進行直播,如果違約,MCN機構和主播要返還從斗魚方獲得的所有收益,并支付違約金8000萬元。蘿莉在抖音開賬號直播后,就被斗魚索賠。

斗魚方面主張,主播在簽署相關合同時已年滿18周歲,有完全的民事行為能力,合同真實有效,違約就應該賠償。而涉事主播的家長則認為,所謂協議是格式合同,長達40多頁,涉世未深的大學生不可能仔細閱讀合同條款,斗魚是利用其信息優勢“圍獵”在校學生。

這些協議是否有效?合同約定的條款尤其是天價違約金又該如何看待?

簽合同時主播已經成年,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在自愿的情況下簽訂合同,應該是有效的。在不少類似的糾紛中,法院也都判定合同真實有效。但是,這一協議是斗魚和MCN機構提供的格式合同,其中有些條款,可能涉嫌利用優勢地位或者對方缺乏經驗,而致使雙方權利義務嚴重不對等,違反民法公平合理原則,顯失公平。那這些條款可能就會被認定為無效。

比如每月最少有效直播24天、120小時,否則不僅得不到任何費用,還要賠償500萬元。不要覺得平均每天5個小時的直播時長很簡單。長時間的直播,非常消耗體力和精力,何況直播還可能會遇到網絡斷流等意外情況。事實上,為了完成直播時長的要求,很多主播每天要直播10個小時。如果是全職主播可能還算輕松,但對于兼職主播的在校學生來說,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完不成直播時長任務要賠償500萬,更是明顯超出合理違約金范圍。在蘿莉案中,斗魚聲稱為她投入了價值291萬元的推廣成本費用,MCN機構也聲稱“投入400萬”成本,但都沒有提供相應證據。而蘿莉則自稱拿到手的不到20萬元。這是幾個月的費用。MCN機構負責人也表示,蘿莉完成直播時長任務的3個月,支付了9萬多元的報酬。那每個月平均只有3萬多元。主播完成任務拿3萬多報酬,完不成要賠500萬,這樣的權利義務條款很難說是公平的。事實上,MCN機構也知道自己的違約金很難得到法院的支持,所以在起訴時只要求蘿莉賠償20萬元,并繼續履行合同。

還有8000萬元的天價違約金。500萬違約金是主播完不成直播時長任務的話要賠償給MCN機構的。8000萬則是主播違反“獨家直播條款”時,MCN機構和主播要賠償給斗魚方面的。雖然理論上是兩家都要賠,但實際上真正要出錢的,可能只有主播。

這樣的天價違約金,有沒有道理?合同約定違約金的目的,一是彌補一方違約時給另一方造成的損失,二來具有一定懲罰性的違約金也可以減少各方違約的沖動。但是合同只約定一方的違約責任,而且違約金畸高,也不符合公平合理的原則。民法典(以及此前的合同法)明確規定,約定的違約金過分高于造成的損失的,法院可以根據當事人的請求予以適當減少。

從實際案例來看,對于這類直播違約糾紛,法院一般會認定違約,但會根據實際損失、合同的履行情況、當事人的過錯程度以及預期利益等多種因素,綜合衡量違約金數額。

如果是頭部主播,從平臺獲利巨大,平臺也能獲得極大的收益,那主播違約造成的損失也是巨大的,法院就可能會支持高額的違約金。知名電競主播韋朕從斗魚直播“跳槽”虎牙,被斗魚索賠1.2億多元,湖北省高院一審支持違約金8000多萬元。不過,這一判決已被最高法發回重審,因為最高法認為,一審中斗魚和韋朕之間的中介——MCN機構缺席審理,斗魚方面是否依約支付了合作費用、如未支付韋朕是否有權解約、違約金基數等都無法查清,最高法要求在追加MCN機構實控人參與訴訟的情況下重審該案。

而對于多數腰部甚至尾部的主播來說,他們從直播平臺“獨家條款”所獲得的收益要少得多,因此需要承擔的違約金也應該少得多。在最高法公布的一個指導案例中,直播平臺向MCN機構和主播索賠5000萬元違約金,法院最終判決違約金為260萬元。廣州市中院終審判決的一個類似案例,平臺索賠違約金500萬元,最終主播被判賠80萬元。

很多案例都已經顯示,直播平臺主張的高額違約金,很難得到法院的全部支持。那為什么平臺還會約定如此天價的違約金呢?一方面,平臺把天價違約金當成“綁定”主播的手段,防止其到競品平臺開播,另一方面,也有一些平臺和MCN機構把索賠當成收入來源。就像一些運營圖片素材庫的公司,以低廉的價格把創作者的作品納入自己的數據庫,然后去向未經授權的使用者高額索賠。這些索賠所得到的賠償金,甚至成為公司收入的重要一部分。

對于MCN機構來說,簽約主播的成本很低,有些主播甚至沒有保底收入,只有直播獲得收益了才有分成。雖然MCN機構號稱能給主播引流,但是實際會引多少流、成本有多少,很難核算。簽約幾乎零成本,而一旦其中有一兩個主播火了,MCN機構能獲得的收益就是巨大的。即使不火,MCN機構也能用“獨家條款”防止主播被其他機構挖去。有主播表示,甚至有機構跟主播簽約后,故意將其雪藏,就是為了從主播處賺違約金。

網絡直播風頭正勁,直播江湖水深莫測,水性不夠,很可能不僅沒法勇立潮頭,還可能被淹死。尤其對涉世不深的大學生,還有畢業沒多久的新人來說,直播并不是輕松的工作。2023年11月,河南平頂山就有一名大三學生在連續五晚通宵直播后,在出租屋猝死,而他簽約的公會(也就是MCN機構)則將責任推得一干二凈。其次就是合同的陷阱。新人賣力直播也沒什么收益,想退出?對不起,先交違約金來。

所以,年輕人在投身直播行業前,尤其是要與MCN機構或平臺簽約時,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對合同條款仔細研究,如果認為不合理又無法協商更改,那就不要簽。一旦簽了合同,很可能就身不由己了。另外也要提高守約的意識,簽了合同,就盡可能按合同執行,尤其是對“獨家直播條款”,合同到期前,不要去其他平臺直播。否則,官司打到最后幾乎是必敗的,雖然可能不用承擔合同里寫的天價違約金,但是總要賠一筆錢,還搞得身心俱疲,沒錢賠還會變成“老賴”,得不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