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前員工破滅的期權夢:一張難以兌現的空頭支票?(破滅之國第一季)

在中國互聯網飛速增長的時代,大廠股票期權激勵幾乎等同于 “ 財富自由 ”。然而,在這場造富神話里,未知遠多于驚喜,混亂才是主旋律。

大廠員工們或出于信任、或出于無奈、或出于搏一把的貪婪,加入了這場期權游戲。

只是他們不知道的是,加入這場游戲之前,他們似乎沒有完全讀懂規則。

“ 這個事最大的價值可能不是維權拿回本屬于我們的收益,我希望這次能帶動整個互聯網公司以期權作為員工薪酬配置的機制,究竟未來要怎么建立才是合法合理合規合權的?！?李真這樣說道。

他是最近阿里期權維權事件中的一個當事人,知危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和前同事們與老東家阿里巴巴溝通期權何時能變現的問題,如果溝通無果,他們打算發起集體訴訟。據他所說,幾個群里維權的前員工已經近千人。

簡而言之,李真們希望公司能按照 13.5 美元進行回購自己手中的期權,并宣稱 “ 這是他們當時和公司約定的回購價格 ”。

李真曾經在阿里工作六年,他最初去到阿里的口碑業務線時,薪酬包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現金,一部分是口碑的期權。他表示,HR向他提到,一般來說期權部分公司一年會開兩次行權窗口,兩次回購窗口,都是正常滾動的,不用擔心收益問題。

這里要提一嘴,口碑業務線在 2015 年由阿里巴巴集團與螞蟻金服集團共同出資設立,希望在本地生活服務領域分一杯羹,在當時是新興業務。團購網站們打得如火如荼,加入者也看好口碑業務的前景。

李真提到,如果只看現金部分,自己其實是降薪的,但,如果口碑未來上市或公司回購,收益遠比當時的現金工資高。他形容這部分收益的時候,用詞是“ 可以碾壓工資的現金收入 ”。

隨著時間推移,這條業務線經歷了多次調整,2018 年 4 月,阿里收購餓了么,幾個月后,餓了么和口碑合并,本地生活服務公司成立。2021 年 7 月,阿里巴巴集團對業務進行了重組,將基于地理位置服務的三大業務——高德、本地生活和飛豬組成生活服務板塊,由俞永福統一負責。

屢次變遷,也導致期權轉化多次,再加之相關業務環境的變化,給在不同時期進入口碑業務且拿到期權的阿里員工在離職后聯絡公司溝通回購帶來了困難。

一般,員工要把大廠的期權變成收益,有四個過程,授予、歸屬、行權、出售( 或者被公司回購 )。

期權協議可以被簡化看做 “ 公司許諾某員工可以在協議約定的條件達成時( 比如工作時間達標、業績達標 ),以某個協議預定好的價格購買相應數量的公司股票 ”。

我們簡單舉個例子,比如小明所在的公司許諾小明在公司入職干滿兩年后,可以獲得用 1 元/股的價格購買公司 10 萬股股票的權利,這是 “ 授予 ”。兩年后小明依然在公司,這個期權就成熟了,也就 “ 歸屬 ” 了小明。此時,小明可以選擇行使協議約定的權利,拿出 10 萬元購買公司 10 萬股股票,這叫做 “ 行權 ”。買到股票后,小明可以選擇賣掉股票變現。

不過,期權是有諸多風險的。

比如,如果 2 年后公司經營情況變差,股票市價只值 5 毛/股,那么花 1 元/股行權就是虧錢的,最好的做法是不行權。

再比如,2 年后公司經營情況還不錯,股價市值有 2 元/股,小明行權就可以賺一倍,但公司并沒有上市或是被收購,股份并沒有什么流通性、公司也沒有面向員工的回購計劃,那么小明手里的股票無法套現,也沒什么實際用處,自己反倒壓進去了 10 萬元行權款。

李真們遇到的就是第二種情況,因為口碑未上市,期權行權后的股權不像阿里巴巴集團股票能在股票交易市場流通,所以口碑員工想要套現手中股權需要一個 “ 買家 ”,只能等公司回購來套現或是期待相關業務上市或是被其他巨頭收購。

對于李真來說,按照公司慣例,授予的期權分會三次發放( 成熟 ),工作滿 2 年發放 50%,3 年 75%,4 年 100% 。在入職四年后,入職時授予他的期權就能全部歸屬于自己,不出意外的話,他只要離職后等著公司開放行權以及回購窗口,就能把這些期權變現。

據他回憶,公司在 2018 年和 2020 年進行過大規?；刭?。

2022 年李真離職后,公司專門處理員工期權的電話已經被撤銷,他只能發郵件去咨詢期權回購的事宜,而得到的答復是:“ 窗口的開放將結合公司的整體規劃、業務發展和資本市場等綜合確定。目前本地生活暫無窗口開放計劃,后續窗口開放時,將提前通知并告知相應的操作流程?！?/p>

而這兩句答復,也并不是每一個關心套現問題的離職員工都有機會得到,用李真的話來說,“ 你得運氣好,才能在幾百封咨詢郵件里,被選中回復?！?/p>

于是,在這樣反復咨詢無果后,李真最終選擇了聯合大部分前同事走上 “ 討薪 ” 之路。

公司不回購股票導致員工無法套現這件事,一些前員工認為自己 “ 過于信任公司,被騙了 ”。

李真提到,阿里提供的期權協議都是全英文的,一般員工很難完整流利地閱讀下來,大多是在HR的解釋下配合著簽字。

“ 就是你必須得簽,你不簽就不給你,就這么簡單。我們對于里面的條款信息,是沒有半點議價權或者是還價空間的,要不你就簽期權給你,要不然你就不簽期權,不給你,就這兩個選擇?！?李真至今還能記得每次公司跟他簽期權協議時的場景。

不過,從前員工提供的入職合同,期權協議,公司發布的期權回購通知等資料看,知危編輯部發現協議里面并沒有提到公司 “ 有義務回購 ” 期權,只表明了公司 “ 有權回購 ”。

其中一份公司在 2023 年中回復給一位前員工的郵件中提到,“ 本地生活期權行權有效期為授予后 6 年,有效期內,若因公司未開放行權窗口原因而未行權,您所持有的已歸屬期權將不會被取消,可繼續持有。對于離職員工持有的期權,根據期權計劃,公司有權在同學離職后 2 年內進行回購?！?/p>

也就是說,從字面來看。這里的公司 “ 有權 ” 回購并非承諾 “ 一定 ” 回購。實際上,期權協議中的 “ 公司有權回購 ”一般是公司出于方便資本運作考量而設置的,比如在做某些資本動作的時候通過回購員工手中的股票來調整股權結構。

這,就和李真們的訴求和認知產生了錯位,他們把這理解成了公司有義務回購而使他們套現手中的股票。

截至目前,知危編輯部并未看到直接承諾回購的書面證明。有前員工提到,HR 和高管曾在多個場合做出過口頭承諾,有些場合 “ 有錄音 ”,但截止發稿前他們并未向知危提供證明。

在前員工們要求對話高層多日后,阿里本地生活在 3 月 14 日下午發了一封全員郵件。

據悉,這個方案醞釀了數月之久,并非單獨為應對這場風波而發布,郵件提出了 “ 限制性股份還原要約 ” 方案。大致方案為曾經行權的員工,可以還原為 “ 已歸屬未行權 ” 的本地生活期權,并且公司將一次性向員工境外賬戶支付美金,總金額包含了已支付的行權款、稅費以及行權款的時間成本( 可理解為利息 )。

一位本地生活相關人士提到,在大環境并不好的情況下,至少近期,集團不太可能考慮期權回購。

在那封郵件里,結尾還提到:“ 創業本身收益與風險并存,大家通過持有本地生活的期權參與公司創業,共享收益同擔風險?！?/strong>

但李真有另外的觀點,他認為,“ 這事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謂的愿賭服輸的賭局,公司當初不管是對于從原來阿里集團和支付寶調同事過來做口碑業務,還是類似于我這種從后面新加入公司的,都是講這個是給我們的收益,不是賭注啊?！?/p>

知危就此問題咨詢了律師,律師提到,“ 股權層面來說,如果沒有明確限制條件,那就依據公司法和合伙企業法以及章程,確定退出依據。比如說有個持股平臺,在這個平臺里面大家名字都在里頭了。有人想退出就直接依據條款申請退出就好了?！?/p>

不過針對于本地生活的情況,律師也表示不太樂觀,“ 首先這是海外公司,他們成立時肯定有相關章程,另外他們持有的是阿里本地生活限制性股份,既然叫限制性股份,肯定會有出售條件的,而這個條件只能看期權協議里怎么寫了?！?/p>

3月15日,是前員工約定的與阿里高層進行溝通的日子。

在溝通一小時后,事情沒有任何進展。

在這個過程中,他們開啟了直播,有人對著鏡頭說:“ 我們為公司苦苦地干了有六七年的,有上十年的?，F在都是上有老下有小,還有車貸、房貸,公司承諾給我們的東西不給,根本看不到任何回購的希望,那我們也要正常的生活,對不對?”

沒有人能回答。

編輯部非常能理解李真們的焦急與困擾,畢竟打工多年,實際到手的現金卻是遠未達到預期的,而何時能真正套現達到預期還是未知數。

但,客觀來講,期權更像是一場 “ 勇敢者的游戲 ”。

我們在前文已經解釋了期權相關的諸多風險,但,在那個互聯網蓬勃發展、蒙眼狂奔的年代,人們并沒有重視這些風險。

在當時當日,哪個員工會不相信 “ 巨頭阿里巴巴與支付寶聯合打造 ” 的口碑會突飛猛進隨后走向上市、員工股權套現實現財務自由呢?

而今時今日,口碑的發展大家有目共睹,員工手里的期權,變成了一張難以兌付的空頭支票。

我們可以看到作為一個個體,員工的抗風險能力是遠不如公司的。

所以,在面對期權這個規則復雜的游戲時,希望每個人都可以三思,時代不同了。(轉載自:知危)